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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1章 逼婚大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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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面忙著四處尋人,尋夢這裏卻出奇的安靜。她待在一間居室裏,忙著與手上的粗麻繩較真。掙了半晌磨得手腕發紅,那麻繩卻絲毫沒有松動的跡象,她頹然出了一口氣,看來她得想法子弄個利刃過來。

她舉目掃視居室內,床榻上放著一床薄被,桌案上擺著書簡筆墨,窗戶旁空無一物……鄒楠防她太嚴,滿室連個茶杯花瓶之類的瓷器都沒有。不僅如此,門口有人看守,他們說話的腔調帶著百越口音,應該是鄒楠的隨侍。

她屈膝跳向門口,忽然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,一個身形健碩的中年婦人走了進來,二話不說拖著她向外走。尋夢心中打鼓,掙紮道:“你做什麽?你要帶我去哪裏?”

那婦人拎小雞似的將她一把拽出門去,尋夢掙紮無果,也不再虛耗氣力,乖乖地任她拖拽,反正鄒楠暫時還不會殺她。

婦人將她帶到了隔壁的居室,恭恭敬敬地垂首站在一旁。尋夢還沒站穩身子,聽到鄒楠雀躍歡喜的聲音傳來:“我這身裝扮如何?”

尋夢的目光一點點向上移去,只見她腳上穿著翹頭履,身上穿著纁色衣緣的玄色深衣,長發以纚帛束成發髻,發間插著長笄……她反覆看了幾遍,不太確定道:“你這是……炎朝婚服?”

尋夢從小待在南越,沒見過炎朝婚服,不過也算略有耳聞。炎朝沿襲前陳之制,承水德尚黑色,男女成親著婚服,婚服配色遵循“玄纁制度”,取天地間最高貴的玄纁二色。

鄒楠擡袖擺弄了一會,笑盈盈道:“你覺得,我這身裝扮可會讓他歡喜?”

這個“他”指誰,彼此心照不宣。

鄒楠這是要上演一出逼婚大戲嗎?敢情她以為穿上婚服就算成婚了?炎朝與百越不同,成婚禮儀頗多,從議婚至完婚有六禮,包括納采、問名、納吉、納征、請期、親迎。這些禮儀鄒楠都省了嗎?不過人家是逼婚,一切從簡了。

尋夢跳到鄒楠身邊,煞有介事地打量她的衣裳,嘴裏嘖嘖稱讚:“他若願意娶你,自然是歡喜的。”

鄒楠手上動作一頓,皮笑肉不笑地說道:“有你在,他不想娶也得娶。”她的雙目攫住尋夢,半開玩笑半認真道,“他若是不願意,我便拿刀一片片剮了你。”

“……”他願不願意與她何幹?想到千刀萬剮的血腥場面,尋夢只覺得背脊發涼,腳底生寒。

鄒楠見她臉色發黑,越發想與她探討探討那“千刀萬剮”之刑,忽覺室內籠上一層薄薄的光影,似黃非黃,似紅非紅。她舉目望向西邊的天空,霞光絢爛恣意,浮雲艷麗妖嬈,天地籠在一片夢幻的色彩裏。

她默默欣賞了一會,勾唇笑道:“晚霞似錦,他也該來了。”

鄒楠一臉欣喜與期待,尋夢卻微微擰了擰眉。婚禮也叫昏禮,即在黃昏舉行,取其陰陽交替有漸之意。鄒楠既已籌備周全,想來日落之時,江玄之會如她所願出現在這個別院裏。

回到之前的居室,尋夢久久無法平靜下來。她延遲半日沒有回宮,照理宮中應該派人尋找才是,為何遲遲沒有動靜?是憐心沒有上心,還是鄒楠的別院太隱蔽?眼看霞光一點點黯淡下去,她心中越發焦慮不安,不會真落得個千刀萬剮的下場吧?

胡思亂想之時,只見那中年婦人端著晚膳進來,尋夢看到托盤中的陶碗,計上心來。她兩眼發光地盯著托盤中的膳食,如惡狼般撲了過去:“晚膳來了。”

她假裝蹦得太急切,整個人身子不穩,不偏不倚地栽向那婦人,撞得她手中的托盤整個翻倒在地。托盤中有一碗熱醬湯,傾倒的瞬間燙到了那婦人的手,尋夢也沒好到哪裏去,肩上一陣火辣辣的疼,臉上卻陪著歉意的笑容,訕訕道:“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
那中年婦人剜了她一眼,匆匆跑出去處理手上的燙傷了。當她消失在門口,尋夢迅速用腳夾了塊碎瓷片,跳到了床榻旁,藏好瓷片後若無其事地坐在榻前的地上。

不多時,那婦人去而覆返,打掃一地的狼藉,尋夢可憐兮兮地嚷道:“還有多餘的膳食嗎?”

“沒了。”婦人自顧自低頭做事,連眼角都不曾擡一下,收拾完居室便一聲不吭地退了出去。

室內再度被關上,尋夢摸出那塊碎瓷片,契而不舍地磨著腕間的粗麻繩,只盼那落日走得慢些,好讓她有時間磨斷繩索,逃出生天。

落日無情,沒理會尋夢的祈禱,如期而至。當黑暗籠上長安城的那一刻,江玄之走進了別院。

午後他在長安城轉了一圈,並未發現任何蛛絲馬跡。長安城說大不大,說小也不小,每日都有數不清的車馬進出,若非特殊時期,城門衛士大抵是不會上心的。何況,鄒楠此次行事妥帖周全,進城前與路人女子換了衣裳,掐住尋夢的要害挾持她入城,兩個平平無奇的女子豈會引起城門衛士的註意?

尋覓無果,江玄之回到了安置所。沒多久有人以那兩只兔子為引,一路引他來到了西市這處別院。這別院隱匿在鬧市之後,與熙熙攘攘的鬧市截然不同,處處透著一股清幽寂靜。

仆從引他向前廳而去,江玄之發現那人看似低眉順目,身上卻有一種武者的不卑不亢。他試探地問了兩句話,可那人充耳不聞,只顧低頭引路。他越發生疑,從上至下仔仔細細觀察那人,猛然發現他手背上露出一截刺青,那形狀隱約是……蛇。

進入前廳,仆從躬身離去。只見一身玄色婚服的女子背立著,旁邊的桌案上疊放著另一件婚服,江玄之淡淡道:“她呢?”

鄒楠轉過身來,沒在江玄之臉上捕捉到任何訝然,笑道:“你早猜到是我?”

“一直只是懷疑,直到我踏進這個別院。”江玄之語氣淡淡,“你的仆從並不擅長掩飾,而且他身上有蛇形刺青,那是百越一些部族遺留下來的習俗。”

鄒楠欣賞地凝視著他,眸光如兩團烈火在燃燒:“那年,我無意中從堯叔那裏聽到你幼年的事跡,便對那樣聰慧的你產生了好奇,所以派人偷偷打探你。聽聞你游歷到了豫章郡一帶,我喬裝去尋你,沒想到竟會在豫章郡外與你相遇。你說,我們是不是很有緣分?”

那熾熱的目光看得江玄之修眉微擰,他嘲諷一笑:“緣分?那些盜賊為何一夜之間無故死去?他們身上的彎刀傷口從何而來?若你所謂的緣分是十數人的鮮血鋪成,我江玄之實在無福消受。”

“你……都知道了?”鄒楠睫毛微閃,藏住了眼底的局促。因為江玄之的插手,她暫時放過了那些盜賊,但他們膽敢侮辱她堂堂東甌公主,逃脫不了“以死謝罪”的下場。當夜她便派暗中保護她的隨侍,偷偷去處置了那些人。

“你在我的膳食中加了催/情物,以為我全然不知嗎?你以為那份膳食真的是意外掉到地上嗎?鄒楠,有些事我不說破,不過是為了給你留些顏面,你又何必執迷不悟、苦苦相逼呢?”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子,狡詐狠毒,為達目的不折手段。

鄒楠臉色微變,原來所有事他都心知肚明。也罷,知道了便知道了,反正她也沒有刻意隱瞞她的為人。她身上氣息微變,臉上那種敘舊的友善漸漸淡去,取而代之的是勢在必得的冷凝:“我沒有執迷不悟。我就是喜歡你,不惜一切也要嫁給你。”

“嫁我?”江玄之瞇了瞇眼,“我心中沒有你,你也不介意?”

鄒楠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,勾唇笑了笑:“我喜歡實實在在的你。”

江玄之不著痕跡地退開了,除了尋夢,他不喜歡與旁人有肢體接觸。這個鄒楠實在難纏,她與宋芷容不同,不是那種會知難而退的人,無法“曉之以情,動之以理”,而且若是逼急了,沒準什麽事都做得出來。他決定先穩著她,既不答應也不拒絕,只道:“我要見她。”

鄒楠摸了摸案上那件婚服:“你先穿上這件婚服給我看看?”

這似商量似威脅的語氣讓江玄之十分不悅,他瞬間沈下了臉,冷冷道:“我是為她而來,若是連人都見不著,還有什麽可談的?你如何確定她在你手上?我又如何能相信你?”

他狀似大怒地拂袖離去,鄒楠一急,忙上前攔住了他:“我又沒說不讓你見。”

當即不情不願地領著他去了後院。

尋夢好不容易磨斷了手腳上的麻繩,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前,透過窗戶的縫隙向外張望,遠遠看到江玄之從容走來,衣袂飄飄,豐姿瀟灑,一時呆呆地怔在了那裏。直到轉彎時鄒楠擋住了那抹白衣,她才回過神來,逃跑已經來不及,麻繩也斷了,該往哪裏藏呢?

在室內掃視一圈,她若有所思地盯著床榻,想到當初在禦史府,她曾躲在床榻底下偷聽江玄之與父皇談話。今日她身上穿著素青色衣衫,藏在床榻底下應當不容易被人發現。

尋夢剛縮進床榻底,鄒楠推門而入,見到那磨斷了的繩索,頓時滿面怒容地轉向門口隨侍:“人呢?”

隨侍望了望空空的居室,大惑道:“剛才還在室內,怎麽一眨眼就不見了?”

“還不快去找!”鄒楠厲聲命令道。

隨侍自知失職,唯唯諾諾地受命離去。

江玄之環顧四周,思索著隨侍那句“剛才還在室內,怎麽一眨眼就不見了”,懷疑尋夢還在這個居室內。而且剛才過來時,他曾觀察過後院,每隔幾丈都有仆從來回走動,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走,除非有藍羽那樣的武藝,至於尋夢……幾乎不可能。

他漫不經心道:“如今人不見了,你是不是該給我個交待?”

“我會找到她。”鄒楠咬牙切齒道。

聽到這話,床榻底下的尋夢覺得脖頸涼颼颼的,伏在地上大氣不敢出。這個角度只能看到鄒楠的衣擺,但她能想象出鄒楠滿臉怒火的猙獰模樣,默默地向裏面縮了縮,萬萬不能被逮住,依鄒楠那狠辣的性子沒準會將她大卸八塊。

江玄之低低咳了兩聲,鄒楠想到今晨去見他時,他也時不時咳嗽幾聲,說是昨夜受了風寒,當即關切地靠近他:“你受了風寒,不妨在此休息一會?我讓人熬一碗姜湯送來?”

“姜湯就不必了。”江玄之淡淡看了她一眼,和顏悅色道,“我有些疲倦,想在此小睡片刻,無事不要過來打擾。”

他沒再追問尋夢,鄒楠有些喜出望外,很是善解人意道:“你放心,不會有人來擾你清凈。”

話落,她依依不舍地走了出去,隨手關上了室門。

室門一關,居室內的光線霎時暗了下來。尋夢向外扒了扒,猶豫著是否要爬出去,只見不遠處那雙腳動了,一步步向床榻走來,走到她面前時,那人忽然蹲下身來,旁若無人地摸了摸地上那塊碎瓷片。尋夢的呼吸有一瞬的凝窒,心存僥幸地想:光線這麽暗,他應該沒發現她吧?

“不想出來嗎?”他清潤的嗓音異常清晰。

尋夢遲疑地向外面爬去,剛探出個腦袋,一只修長如玉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,她一怔,歪頭向他望去,可惜光線太暗,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,但那雙目光似乎將她牢牢鎖住,莫名瞧得她臉上一熱。她默默低下頭,若無其事地爬了起來,拍了拍身上的塵土,自顧自走到窗前向外窺探。

江玄之收回手,神色自若地站了起來,淡淡地掐斷了她的希望:“你逃不出去。”

尋夢向外張望片刻,掂量了下自己的武藝和那些警覺的仆從,輕輕拉上了窗戶:“我為何要逃?你這不是來救我了嗎?”話落沒聽到江玄之的應承,她憤憤道,“江玄之,此事因你而起,你必須救我出去,這是你欠我的。”

“我欠你的,豈止這一樁?”他緩緩走向她,與她僅有一步之遙,“你曾說過,此生我不離,你便不棄。不知這句話如今可還算數?”

“……”尋夢心口怦然一動,訥訥道,“你這是……何意?”

“有些事如死結般解不開,但我想自私一回,為你,也為我自己。”他俯身抱住了她,緊緊地,仿佛回到了夢境裏那片冰天雪地,不敢想象如果懷中人真的成了一具屍體……越想越覺得後怕,身子不由自主輕輕顫了起來。

尋夢:“……”

她的腦子瞬間空了,一時消化不了這突如其來的轉變,但那顆心情不自禁地悸動起來。原以為安置所那一遭她已經心如死灰,面對他可以不再起波瀾,可他的擁抱仿佛又讓她死灰覆燃,也許她心中那團火從來就沒有熄滅過。

身體在微微顫動,她暗暗唾棄自己,可漸漸地感覺到發顫的不是她,而是江玄之。他為何如此激動?他到底經歷了什麽?

不知道是他抱得太緊,還是她的心跳太劇烈,她忽然覺得有點窒息,理智卻一點點找了回來。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放手,他為何又要來招惹她?憑什麽他要放手就放手,要糾纏就糾纏?

她心裏極度不平衡,怨念極深,惱道:“你想勒死我嗎?”

江玄之一怔,緩緩松開了手臂:“對不起,我……”

一陣“砰砰”的敲門聲打斷了他,門外傳來鄒楠的聲音:“江玄之,你睡了嗎?”

聽到這熟悉的聲音,尋夢嚇得瑟瑟一抖,忙不疊要躲回床榻底下,江玄之一把拉住了她:“不必藏了,她去而覆返,肯定猜到你在這裏。”

鄒楠不是蠢人,看到繩索斷了,第一個念頭是尋夢逃走了,可仆從搜尋無果,稍加思索整個事情的前因後果,自然能想到尋夢還在屋裏。

尋夢想象著鄒楠那猙獰的表情,一時腳底生涼,臉色難看至極。常言道“一物降一物”,這個鄒楠大約是老天派來對付她的,每次碰上她準要倒黴。

江玄之察覺到她情緒變化,溫言安撫道:“莫怕。”

敲門聲還在繼續,鄒楠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進來:“江玄之?我進來了?”

“進來。”江玄之淡淡朝門口說道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玄纁制度:《周禮·王之吉服》疏:“知玄衣纁裳者:見《易·系辭》:‘黃帝堯舜垂衣裳,概取諸乾坤。’乾為天,其色玄;坤為地,其色黃。但土無正位,托位於南方。(南方)火色赤,赤與黃(合),即是纁色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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